情况同北堂恺说的一样，大是大非的问题上，确实没见到枫带入个人情绪。或者说，根本没有在表情上显露出任何情绪。
只是在听完恺的计划之后，她微微抬起眸子，轻瞥向柳夕雾。声音轻飘飘的：“你们讨论就行，我没事。”
话罢，不等他人反驳，便抱着电脑走去房间的另一端。一个人、一摞书、一沓纸、一支笔，独自准备开来。
“北堂枫同学？不需要找一下其他同学来帮忙吗？工作量会不会稍微大了一点？”柳夕雾笑意盈盈地问道。
笔尖点触桌面哒哒作响，她的眼神在书本和纸张间来回跳跃，玲珑精致的十字架耳坠在空中轻轻摇摆。
少女始终没有把头抬起，一语未发，她的世界中意识不到柳夕雾的存在一样。
偌大的实验室空空荡荡，长达数秒的沉默，气氛陡然微妙起来。
“北堂枫……”北堂恺压低了声线，转眼拿出一副严厉的兄长的姿态。
“有事吗？”并未抬头，但冰冷的声音足以迎击。
“算啦！枫的话，即使自己准备也没有问题的吧！”柳夕雾的声音忽而变得温润，融化了坚冰般冷瑟的空气。“开始准备吧！我在空闲时间做了一个课件。恺，你先看看？”
柳夕雾把电脑放到北堂恺面前，顺势坐到他的身边。因为电脑没有放在柳夕雾的正前方，为了握住鼠标，她只能在北堂恺身边，竭力将手臂伸直，有意无意间，胸口紧紧贴在北堂恺的胳膊上。
“啪。”
铅笔被有意无意地摔在桌子上。对面那张冷若冰霜的脸，终于出现了情绪的起伏。
“柳！夕！雾！”一字一顿，杂糅着些许不快，却意外的可爱。
但奇怪的是，那一丝不快并不是怒意，也不像醋意，倒像是不耐烦的感觉。
“嗯？怎么了？”柳夕雾的手依旧攥着鼠标，眼睫微翘，满是不解。抬头的片刻，距离北堂恺的脸庞更近一分。此刻的北堂恺，定然连柳夕雾的鼻息都听得到。
仿佛预料到柳夕雾的挑衅，北堂枫丝毫没有发作。她轻轻站起身，在众人的注视下，面无表情地走到北堂恺的另一侧，坐下，抱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臂，头微微一倾，顺势在恺的手臂上蹭了蹭。
“恺，我也想看。”
北堂恺呆若木鸡，原本能言善辩的舌头瞬间僵住了，只能勉强发出毫无意义的单音节。静止几秒后，他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。
假意咳嗽几声，北堂恺挪了挪身子，默默和柳夕雾拉开距离，顺势从桌下拿出一只接口。
“连公屏吧！大家都能看到。”
银发少女松开哥哥的胳膊，整了整衣袖，缓步走回原位坐好。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。
柳夕雾也很识趣地没有继续纠缠。拿回电脑的控制权，公屏上展开准备好的PPT文件。
“说到吸血鬼文学的话，还是逃不开1897年的Dracula。这本书甚至改变了一个国家的形象……小安，你知道是哪个国家吗？”
柳夕雾毫无征兆地问到我。
“额……这……”
“罗马尼亚。”
见我语塞，枫恺兄妹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地给出问题的答案。
“没错。”柳夕雾低眉看了我一眼，“小安的记性还真是差呢。”
“这种冷知识有人给我科普过吗……”
“在罗马尼亚，我绝对和你讲过。”深褐色的瞳眸忽而黯淡不少，只一瞬间，却又恢复到寻常明朗俏皮的模样，“哈啊……没想到小安是那种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的人。”
我不知道应该把她的话语归类为调戏还是挑衅。不过这种程度的话，早就习以为常。
“单纯的同学关系，谈不上新欢旧爱吧？”
“[我们只是朋友关系]，这种说法还真是敷衍呢。”
“我猜这是李尔王的台词。”
“理由呢？”
“因为你特别喜欢莎士比亚。”
“而你除了听说过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外，就只听说过《李尔王》？”
“你猜对了。”
“可惜你猜错了，这不是李尔王的台词。”
柳夕雾摊了摊手，摆出一副十分遗憾的表情。
“接着说。Dracula里面的故事大家应该都很熟悉了，我想讲的是由此诞生的罗马尼亚的一些小众的吸血鬼文学……”
她继续她的介绍，刚刚的话题，转瞬戛然。
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猜到下一步动作，这便是柳夕雾的风格。
内容逐渐趋于深涩。北堂枫听了个大概的轮廓，便低头继续着手质询的准备，这次的默然，却代表着对课题内容的认可。
柳夕雾同北堂恺研讨着每一个细节的合理之处，竭力将自己的想法具现。一轮轮令人窒息的逻辑攻防，在严密得体的语言中愈演愈烈。白板上的思维导图画了又擦，两人手里的笔记也布满涂改的痕迹。
我无从插嘴，摇身一变为这房间里最为稀有的“看客”——就像是开学教育时一样。
尘埃是无法发光的，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。
而时过境迁，曾经对繁星的仰望今已荡然，曾经身处事外的抽离感如今也不复存在。
我知道，我一样有自己的价值。
往来的争论、纸笔的沙哑、时钟的喳喳，在耳边汇成一曲交响。我捧着密密麻麻的课题活动规则详章一遍遍翻阅。
规则越是稀疏，越大概率有着“非许即止”的潜规则，可否的界限就越是鲜明。换句话说，越是繁复的规定，越可以解读为“非禁即可”，可否的界限便愈发模糊。
也正因如此，这座学院才会把每次的规则都制定得如此详尽吧！
不知不觉中，时针已经划到3的位置，窗外飘来厚重的钟声，夜已进入尾声。后排书堆中的银发少女已披着男士外套沉入梦乡。压着声音讨论的北堂恺和柳夕雾，也被低沉的嗓音和繁复的细节带往华胥之国。
夜风的飒飒终于飘入房间，吹倒咖啡空罐，声音如惊雷般刺耳。
空罐被风吹着滚到我面前，我用脚停住了它。
放下手中的规则详章，起身抻了个懒腰。移步至窗前，欣赏着礼贤入夜后的美景。
图书馆灯火通明，分散在各处的研究所，也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亮。
人们在这里不得空闲，他们没有享受清闲的权利。笑着，哭着，苦恼着，奋斗着。
如果是繁星，就请拼尽全力，发出能让所有人都仰慕的光芒。
秋风满载寒意，争先恐后地想要挤进屋里取暖。我关上窗，拾起一支笔，留下一段字条。内容是：往后一段时间的晚上，我将不会出现在这里。
与其留在这里虚度时间，不如为这次课题活动做一些真正有用的事情。
尘埃，也会有非他不可的场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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